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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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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鸞兒,在夏語裏,這可說作罪有應得?”

門外猛地多了一個人。

在他出現的一剎那,賀樓乘夜的身體也瞬間從座位上消失,只是剎那,兩人的身體就出現在了慕蘇面前不遠處,刀已出鞘,兩人的內力成風,竟然掀翻了賀樓乘夜的茶碗。

這是慕蘇見過的賀樓乘夜整個人氣勢最為恐怖的一次,他的內力完全爆發,整個人仿佛羅剎兇神。這是下意識的判斷,因為賀樓乘夜在來者氣息出現的一瞬間就知道來者不善。

慕蘇在瞬間也站起身,一下子就看見刀劍相交的兩人,另一人正是已經三四年不見的葉文澤,葉文澤三年不見,眉眼深邃了許多,整個人的氣息也變得更為沈穩,竟然一瞬間讓人認不出來。

慕蘇連忙道:“等等!”

可葉文澤和賀樓乘夜並沒有因此撤開刀劍,兩人的氣勢更盛,慕蘇甚至有些呼吸困難。

“文澤!賀樓乘夜!你們全都給我松手!”慕蘇忍不住,終於大喝道。

賀樓乘夜微微蹙了蹙眉,而後與葉文澤對視一眼,兩人同時後退半步,收刀收劍,但對峙的氣勢仍舊不減分毫。

葉文澤盯著賀樓乘夜,不語。

賀樓乘夜冷聲道:“真是遵迎聖駕。”

葉文澤眨眨眼,不冷不淡地道:“彼此彼此,見過天機閣主。”

慕蘇此時才第一次從他人口中得證賀樓乘夜的身份,仍舊驚地背後一冷。·

賀樓乘夜側眼看向慕蘇,目光中竟然是痛苦的:“這一場大局,終究是你贏了。說是我步步為營,最後敗給你這一著。想來當年你來,本就是期待著這一刻的不是嗎?”

慕蘇咬咬下唇,閉眼道:“這不是我的局,只是命運。”

他不忍繼續說下去,轉頭看向葉文澤:“文澤,我沒事,你先出去等我吧。”

葉文澤轉頭看向慕蘇,而後點頭道:“岳長風帶著一小隊精兵在外。”慕蘇看了一眼垂頭站在一側道賀樓乘夜,點點頭。

葉文澤沖賀樓乘夜輕輕抱拳,而後猛地從原地消失。

房間裏除了有些淩亂,只餘下慕蘇和站在一側的賀樓乘夜。

慕蘇看著賀樓乘夜垂頭站在那兒,仿佛一只丟了家的野貓,他忍住心中的酸楚,深吸一口氣開口道:“賀樓乘夜,我要走了。”

賀樓乘夜站在原地不說話,也不動作,就要融入整個黑暗之中去。

慕蘇看著他仿佛有好多話要說,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好,只是淡淡道:“你記得答應過我的話……”他頓了頓,邁步準備離開。

而不過半步,他就感覺被一雙手從身後緊緊攬入一個灼熱的懷裏,灼熱的呼吸灼熱的溫度幾乎燙的人要落下淚來。

賀樓乘夜嘶啞的聲音伴隨著氣息落在他的脖頸上。

“那日雪後……你輸我半子,可還記得?”

慕蘇的唇輕顫了顫,他淡淡道:“我說過,不能關系我回大夏……”

“那你聽我說……”賀樓乘夜深吸了一口氣,開始低聲道。

“我第一次見你,是在祥城。你不知道你看碧金髓的時候,眼睛是亮的,不是阿盧那種純凈……仿佛天地間就你是亮的,就像是母親一樣的,而我卻躲藏在黑夜裏,汙濁中,竟然不敢直視你……我瞬間就明白,為何夏帝說你是他最信任的人……”

慕蘇深吸了一口氣,聽著身後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說著,眼前的天光漸漸模糊。

“然後我聽見你對花臉說的話……我想……你這般柔弱的一個人……是謝言,還是大夏,能讓你做到這般地步?……那是我第一次……破壞我自己的計劃。”

“在這裏……在達雅……我感覺到你的心,你的眼裏的謝言……那一刻我突然感受到了嫉妒,我想讓你這樣看著我。我在想,若有一天,若我能代替謝言,成為你心裏的唯一,你眼裏的唯一,那多好……所以,那一日花燈前,我不曾騙你……可我不能讓你活著,因為你是很重要的一顆子……”

“鸞兒……可你為何那一日,卻為了兩個孩子拼了命,又為了一粒沒有生命的珠子再入火海呢……我不想讓你死,我也不想讓你回大夏去,不想讓你再想起謝言。這種感覺隨著時間推移越發根深蒂固,我洞察天下千機,可我不懂,你心裏沒有仇恨嗎?你不恨我,你也不恨謝言,那麽多的苦難,你卻還是那樣的透亮。你就在那裏坐著,仿佛拈著花就能羽化西去……”

“我想用你解我的毒,卻不想你是入骨的罌粟。”

慕蘇吸氣掩蓋住了自己的顫抖,他冷聲道:“我早已經不是透亮的了。我不是那個對謝言言聽計從的我,也不是會在你的步步為營面前顫抖的我,更不是連刀都不曾舉起過的我……賀樓乘夜,我早就變了,只是你一直不信而已。”

“你記得,那一日我在北原的屋頂上,我問你,你有沒有想過要留下來……若你當時點頭,我本已經做好了與你一起在北原隱居一生的準備了……可我也知道,你是放不下閬玥的……我自己都放不下大夏,我怎麽能逼你放下閬玥……”

慕蘇的手輕輕搭在賀樓乘夜的手指上,冰涼,扣住他的手指。

“賀樓乘夜,我不是毒,亦不是解藥。我曾以為家國之仇,生命之恨,是可以化解的,是可以用時間消磨的……可是你父親死了,你母親死了,先帝死了,我父母兄長、弟妹,白茗,甚至是阿盧……連阿盧都不在了……我終於明白,只要你一天是閬玥的王,我一日是大夏的子民,所有的願想,都是奢望。你早已知道,為何不承認呢……”

他微微用力,輕輕扳起賀樓乘夜已經僵硬的手指。

“賀樓乘夜……這世間羈絆太亂,太覆雜,我喘不過氣了……”

說到最後,慕蘇掰開賀樓乘夜的手,卻又被後者一把攥住手掌,指掌中沒了溫度,全是冰涼的汗。

慕蘇的心隨著這一握狠狠地揪緊,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轉身去擁抱這個男人的沖動,但他忍住了。

“……你說的對,我其實早就明白……我覺得我能扛住一切,卻從未考慮過你願不願扛,扛家國,扛天下,扛黎民百姓,扛生離死別……”

“我覺得我能扛一切,若不是閬玥地處之位沒有大夏富饒,閬玥定能比大夏更強,因為我比謝言強。但謝言來的那一日,阿盧死的那一日我才真的明白……張狂者是天機閣閣主,不是閬玥的王。”

慕蘇想輕輕握他的手,可是他沒有,也沒有回頭去看他,他只是看著屋外日益繁茂的厚葉,聲音有些飄忽不定。

“所以,我們放過彼此吧,賀樓乘夜。閬玥……永遠是我夢裏的桃源。”

賀樓乘夜的手松了松,又僵硬了片刻,輕聲道。

“那一日雪後,你輸了我半子,我想好要什麽了……我不攔你回去……我不要求你記得我……也不迫你做承諾。我只要你……”

“別再回謝言身邊了,別再給他機會傷你了。”

慕蘇的眸子猛地縮緊,幾乎要忍不住落下淚來。可他還是沒有回頭,只是努力地呼吸了好幾口氣,仿佛將要不能呼吸。

“鸞兒……答應我,此生我都不再出現在你的生命裏……只是,別再回謝言身邊了……”

“有一事我瞞你,當時怕你忍不住想走,如今想來卻也可笑……慕榮沒死,如今在楓城。楓城也是我母親的故鄉……只是可惜我此生可能都無法去看看了。”

他說完,卻見慕蘇並沒有反應,甚至仍舊沒有轉身,不由自嘲地一笑。

他輕輕松開手,那只清瘦白皙的手掌就從手裏滑落下去,像月下的流沙一般。

“……鸞兒,以後,多吃些肉,你瘦了些。”

慕蘇仿佛是被一語驚醒,忽而整個人都顫抖起來,他不知為何,忽然瘋了一般地向前跑。仿佛再慢一刻,他就再也走不出這間小小的房間。風的聲音從耳畔劃過,他甚至不知道賀樓乘夜還有沒有說些什麽,有沒有再多說些什麽,有沒有在挽留自己些什麽,有沒有再說一些甜言,再多一句,他就真的不想走了。

冷不丁地,他忽而跌了一跤,險些整個人撲倒在地上,卻被突然出現的葉文澤扶住。

葉文澤有些覆雜地看了慕蘇一眼,沒有言語。

慕蘇喘息了許久,才低聲道:“文澤……帶我去車上,越快越好……”

他不想再看見這個城市的任何人,任何一個角落,任何一塊灰石。

他以為這一日到來的時候,他會無比的惆悵與自由。而如今,卻是如此的痛苦,痛入骨髓,仿佛被一點一點剜肉碎骨一般痛苦。

中毒的從來不是賀樓乘夜一人,他們都是這世間專屬於彼此的跗骨劇毒。

馬車一路沿著達雅的街道向城外駛去,街邊的言語一點點地滲入馬車的縫隙裏。

“啊這是那日的夏人!今日被夏人接走了!他果真不是王的朋友,那一日好些人還誤會了陛下……”

“就是……那一日他殺了兩個首領,定然是違背了王的意思……王怎麽可能為了他殺自己的首領!”

“夏人果真沒有好人!早日滾回去吧!”

……

慕蘇坐在馬車上,聽著言語,身後的冷汗慢慢地消減下去,虛弱而蒼白的臉頰忽而浮現出一絲淡笑。

葉文澤看著慕蘇,扶住他,嘆道:“慕蘇……你何必。”

慕蘇笑著搖搖頭,眸子裏卻漸漸冷酷:“是我欠他。我對他說了那麽多家國,那麽多天下……到底不是因為天下也不是因為家國……而是因為我自己……因為我過了這麽久……我還是害怕……”

葉文澤眨了眨眼,輕聲道:“無妨。回家了。”

慕蘇感受著馬車的顛簸出了城門,巨大的城門在身後沈重地關上,仿佛是說書人的驚堂木一下子拍了下去,終究落了個章。

馬車停下,一人忽然撩起簾子走了進來,面色雖然滄桑憔悴了太多,但慕蘇依舊一眼便認出,這正是岳長風。

岳長風的眼眶在看見慕蘇的一瞬間就紅了,他的手和聲音都很顫抖,一把握住慕蘇的手,許久才喊出一句話來。

“慕蘇……”

慕蘇的眸子也是瞬間濕潤,他輕輕拍了拍岳長風的手背,哽咽了許久才道:“長風……怎麽像是操勞了十幾年……”

岳長風低頭笑道:“你卻沒變……就是清瘦蒼白太多了。”

慕蘇搖搖頭,道:“都無妨了。”

岳長風張張口,卻沒說出話來。

“你說他本是天下最聰明的人,為何,卻讓我做一件我本就決定了的事呢……?”慕蘇將頭依靠在馬車的墻壁上,感受著顛簸的車輪與車身帶給身體的清醒感與惡心感。讓他的感受頗為真實。而岳長風與葉文澤卻不明白他說的是誰,是謝言,還是賀樓乘夜。

這一粒馬車,從邊境緩緩駛向大夏,進入祥城再周轉駛向更西邊依山傍水的楓城。慕蘇在祥城沒有下車,他甚至不敢撩開簾子去看那熟悉的景色,他很驚詫自己居然這麽快就已經開始思念賀樓乘夜了。

抵達楓城的時候,已經是近七日後的黃昏,葉文澤率先下車,輕聲道:“慕蘇,下來吧。”

慕蘇一怔,仍舊是撩開簾子,輕輕邁步下車。

黃昏的楓城城門依舊清秀,帶著幾分紅暈,多了一絲嬌媚。沒有硬朗豪放的線條,處處都是溫和而細致的雕琢,是大夏的風格。

在不遠處,有一兩人背光站在城門口,為首的是個高挑的青年。娃娃臉,眸子很大很亮,但卻深不見底,眉眼間居然與慕蘇有著四分相似,但那薄唇自然勾起一絲弧度,像是隨時在笑一樣。青年身著天青色的衣袍,看上去質地不凡,沒有樹冠,卻插一支烏木簪。他手裏什麽也沒拿,就站在那裏。在看見慕蘇的時候,眼裏的情緒猛地破裂,像是要哭出來一般。

慕蘇整個人也如同雷擊一般怔住,隨後輕輕地,僵硬地向前靠近,終於走到這個甚至比自己高些的青年面前,張了張嘴,不知道該說什麽,卻先笑了起來。

那青年卻皺了皺鼻子,猛地抱住了慕蘇,埋在慕蘇肩頭不住啜泣。

慕蘇輕輕拍了拍他的背,感覺自己的聲音也有些嘶啞。

“慕榮,我回來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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